允晨文化 -- 仙人掌的果實——月桂與聖櫟的交戰 ◎張淑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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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掌的果實——月桂與聖櫟的交戰 ◎張淑英    首頁 > 名家書評

      《鷹的王座》(La silla del águila),墨西哥小說家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 1928~) 的第二十三部小說,也是他的「時間世紀」系列中列為「政治時間」三部曲的代表作。這部完成於2003年的作品,敘述時光「回到未來」,前瞻到 2020年的墨西哥的政局,而生活方式則倒帶回到過去——彷彿十九世紀工業革命之前,一切科技、機械尚未起飛時期。小說以七十封書信耙梳,由十六個要角書寫,十八位收信人,貫穿墨西哥的過去、當下與未來的生態。小說雖然是想像未來,佈局未來的危機和發展路徑,但是歷史的實際樣貌與軌跡讓富恩特斯的未來世界有了強有力的根基和主體,在鑑往知來的憂心與針砭當中,有著深沈的人文思索與反省。富恩特斯挖掘野心貪婪深處隱藏的那塊最明淨澄澈的良知區域(例如,第五十封、第六十九封信),提供政治人物沈澱與警惕的明鏡。另一方面,書信體的應用,讓小說的鋪陳有了較大的彈性和空間,以當時年近七秩又五(如今八旬)的富恩特斯而言,思維與書寫從心所欲,游刃有餘,不再設限於四十餘年前的力作《最明淨的地區》(La región más transparente1958)或《克魯茲之死》(La muerte de Artemio Cruz1962)那種縝密嚴謹且艱深的脈絡。書寫的對象——第二人稱的「你//您」則更明確簡潔,不像短篇小說《奧拉》(Aura, 1962)以「你/妳」敘述、故佈疑陣的技巧,營造光怪詭譎的氛圍,讓讀者費疑猜。從文類結構角度盱衡,似應致力復甦手筆書寫的傳統,避免其消長式微。

      書信體,這個從希臘羅馬時期便已發皇的文類,提供書寫者和閱讀者一種「缺席的全知」的向度,一種假體物件(prosthesis)的真實價值。文藝復興時期諸多知名文人的作品泰半含括書信集。十八世紀啟蒙時期,它是政界聞人、思想家闡述理念的媒介,而十九世紀寫實主義和自然主義時期,書信體更是蔚為風尚,有所謂文人的「一八六八年代」,閱讀作家的書信乃是深入瞭解其人其事的要件。二十世紀末、二十一世紀初書信則宛如強弩之末。1998年葡萄牙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薩拉馬戈也曾憂心「書/信」之不復存在。他問:「誰的眼淚會滴在電腦螢幕上?」指出筆墨與扉頁磨蹭之間,始能牽動情感的交流與聯繫。《鷹的王座》裡的2020年,科技必然更上層樓,但是有可能短路或斷路。墨西哥迎迓前廳那隻白頭海鵰——霸權美利堅——成了後院第一進落: 「我們可以選擇朋友,但是無法挑選鄰居」。小說預設美墨扞挌,美國阻斷所有墨西哥的通訊系統,致使溝通的媒介僅剩下書寫郵遞或信使轉達一途,透過七十封信箋,從私領域的情感延展到公領域的企圖心,紅塵男女都在權力、色欲與金錢的漩渦中翻滾。

      《鷹的王座》象徵政治最高執掌,權力的至高點,也指涉了墨西哥歷史的根源。古阿茲特克傳說裡,印第安人往南遷徙時,抵達一處湖中島,見到了鷹叼蛇停歇在仙人掌上的景象,他們遵循太陽神的指示,在此處落腳,建立了特諾奇蘭(Tenochtitlán),也就是今日的墨西哥城,開啟了阿茲特克帝國與文明。首都之地的王座便是權力競逐更迭的舞台。鷹座(好似不同範疇或文化的王冠、龍袍、權杖、兵符、玉/御璽),是唯我獨尊的象徵,像春藥一般,一旦與身體結合,「假體」便成為主宰,任人隨之瘋狂。世界上國徽以鷹為圖騰者十餘國,國旗中有鷹的圖案者也有四個國家(埃及、摩爾多瓦、阿爾巴尼亞和墨西哥),墨西哥的國徽經過八次修改,最具權威和霸氣:鷹羽翼豐滿,振翅狀,尖喙噬蛇,一爪踩踏仙人掌,一爪緊抓蛇身,蓄勢作攻擊狀,湖下的半圓形,一邊是月桂樹,一邊是聖櫟樹。這個圖騰意味要掌權,就要攻敵,要勝利榮耀(月桂),就可能犧牲挫敗(聖櫟)。從這個國徽的詮釋就不難理解《鷹的王座》的主題。

      除了書信體的復古,小說情節也擬仿十九世紀法國小說家大仲馬《基督山恩仇記》的復仇題材,以及《三劍客》若干小說人物的性格。大仲馬這兩部小說在西語文學暢銷作品裡,前有貝雷茲•雷維特(Arturo Pérez-Reverte1951)的《大仲馬俱樂部》(El club Dumas1993)明顯的互文書寫,十年後有富恩特斯的《鷹的王座》,卻同時在書市發光,誠如尤薩(Mario Vargas Llosa, 1936~)所說:「當世界越向科技文明邁進時,人類的閱讀、文學的心靈與記憶越隱遁到十九世紀的寫實與自然」。《鷹的王座》裡兩大陣營,各懷鬼胎,半路竟然殺出諸多程咬金,彼此處心積慮,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位的總統病入膏肓,周遭權貴摩拳擦掌,伺機改選奪權。流亡的總統結集舊時黨羽,返國意圖復辟; 軍警首長聯手,試圖以警力武力制勝;一介平民,輾轉流離,化名掩飾身分的青年野心勃勃,竟是仕宦之後;號稱「智囊塞內加」的國策顧問束手無策;行政體系之外,國會議長和女眾議員也各有盤算;風情萬種的瑪利亞無異是蛇蠍美人米萊迪的化身,行政首長塔西托(其名涵意雖是「沈默是金」,野心卻不言可喻),倒像是小丑形的紅衣主教黎塞留;尼高拉斯則似反派的達太安。《三劍客》裡四個火槍手保護了國王王后,重挫弄臣的陰謀,《鷹的王座》則是鬩牆互鬥,分崩離析,猛禽如鷹不是踩在岩石上,而是仙人掌,終也會失足跌落湖心。每個耍狠的人乍看都像是鳥瞰全局,操作偶戲的主人,實則都像是台上被吊著繩索的傀儡。

      權力、色欲、金錢,七十封信箋在這三角鎖鍊中循環,前半部宛如政治紀事,一部官場現形記,道盡政治的迂腐哲學,但極為受用的金科玉律。「沒有腐敗的肥油,就沒有運轉正常的政府」,一般咸認這是墨西哥總統六年制,不得連選連任的致命傷;「感恩戴德是政治上的稀有錢幣,忘恩負義是每天要用的零錢」,說明政治只問利益,不談仁義;「美麗的壞處是註定你走向性交;性交的壞處是,雖然快樂,可是不能把壞消息變成好消息」,驗證美人記誘敵只會招惹佳人人頭落地;「政治就是慢性自殺」,卻無人怕死,個個趨之若鶩。這些在不同信箋,出自不同人士筆下的體認,昭示著人類共同的宿命和嗔癡。前四十三封書信撒網佈局,要角畢現,閱讀脈絡並無明顯起承轉合,後半段則漸次進入小說的意境和情節的編織。展讀《鷹的王座》猶如掃瞄墨西哥政壇領導人的肖像。例如,獨立後施行二十二年獨裁政權(1833-1855)的聖塔安納總統(Antonio López de Santa Anna;跨世紀獨裁達三十年(1877-1880;1884-1911)的波菲里奥•迪亞斯總統(Porfirio Díaz; 第一位原住民總統,確立共和體制,被授勳稱為「美洲的功臣」的貝尼托•華雷斯 (Benito Juárez1858-64;1858-72);墨西哥史上最受人民愛戴的卡德納斯總統(Lázaro Cárdenas1934-40在位),他的農業改革、石油國有化政策奠定墨西哥農業、經濟大業。墨西哥歷史上一黨獨大近七十年(1929-1997)的革命制度黨(PRI),卡德納斯被視為是唯一沒有從這個黨獲利的卸任總統,在位時並且進行黨的組織再造。

      玩政治的男人有成有敗,玩政治的女人似乎命定挫敗。全書運籌帷幄的主角顯然是瑪利亞。富安特斯作品裡女性一貫的特質在瑪利亞身上具現:她是「雙面」嬌娃,也是梅杜莎; 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的熟女,一個掌握毀滅力量的女神,一個冷心冷面、將真愛埋葬在墳墓的豪放女。她想要恢復家族昔日的權勢和威望,但是她那無辜的唐氏症兒,獨自玩耍,無人探望的孤獨,彷彿馬奎斯《百年孤寂》那個長出豬尾巴,被螞蟻吃掉的嬰孩,預示她所覬覦「被判定在地球上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鷹的王座是性與政治的獄台,富恩特斯筆下「說愛情太沈重」,沒有純真的愛情,除了杜爾塞(「杜爾塞」(Dulce)即甜蜜之意),守候著和阿茲特克名君一樣名字的蒙特祖瑪,其他人,為了那張老鷹的椅子,都背叛了愛人/同志。小說裡,2020年的美國是一位黑人女總統,屆時的墨西哥會是虛構中的羅倫索•特蘭那般「無為」而治嗎?富恩特斯或許沒有絕望,卻帶著諷刺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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